不知道是不是初九的錯覺，111局的晚間看起來反倒沒有白天那麽寂寥。大約是因為這座外觀像鬼樓的建築這麽晚了還燈火通明的緣故？

那天局長室外接待他的小姐姐大約是下班了，依舊穿著白襯衣配羊絨衫背心的吳秘書接待了他。

“西城董初九是吧？”吳秘書朝初九點了點頭，面色冷清，“梁局在辦公室等你。”

局長室裏，梁局長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戴著花鏡翻看著一份文件，見到初九進來，從眼鏡上方看了看他，露出了又官方又和藹的笑容。

“初九來了，坐吧！”他合上文件摘下眼鏡，指了指辦公桌前面的椅子。

初九坐下後瞄了一眼梁局長跟前的文件，《關於西城分隊人員受傷情況的調查報告》。

“知道我這麽晚來找你是因為什麽嗎？”梁局長斂了笑容，同時看出了初九眼神中的微微震驚。

初九點點頭，他當然知道，梁局長對一線捉妖師的安危特別在乎，今年年初開工作會的時候就強調過，但凡出現一例隊員因公受傷的情況，隊長必須當面去向他匯報情況。

本來他還寄希望於這件事神不知鬼不覺地過去，誰知道局長竟然消息這麽靈通，他一個澡都沒洗完，已經有人給局長送來調查報告了。

身為一線捉妖師，初九偶爾還會覺得局機關就是沒球事沒風險的地方，時不時也會和馮都他們吐槽一下，這麽看111局機關辦事效率簡直高的嚇人啊。

“沒錯，就是關於今晚的事。”梁局長拍了拍面前的文件，目光研判地看向初九，“還記得我在年初工作會上再三強調過什麽嗎？”

“註意安全，做好防護工作，杜絕出現一線捉妖師因公傷亡事件……”初九來的路上專門讓馮都給他發了份工作會報告，研究了一下重點內容。

“你知道，我馬上就要退休了，我在111局幾十年，見了太多的一線捉妖師的不幸，當年我的那幾位親密戰友，幾乎都是在工作中犧牲的，現在不比早些年條件簡陋了，我常常想，如果”

“報告上說今晚你們有兩名隊員失去意識入院了，這事兒是真的嗎？”梁局長又問。

“是真的，不過他們現在已經沒事了！”初九趕緊答道。

哪知梁局長根本不理會他的後半句話：“你作為隊長同時還是一名高級職稱的捉妖師，在他們入院期間有一段時間失去了聯絡，有這回事嗎？”

“有，我當時被一個瘴氣結界困住了。”初九垂頭喪氣地說。

“怎麽解釋你們同時中了瘴氣 ，兩名隊員入院，而你卻安然無恙呢？”梁局長註視著初九的眼睛。

“我當時身上帶著那只小妖的項圈，是之前無意中撿到的，應該是這項圈的作用，我才沒有被瘴氣迷倒。”初九語速放慢，盡量想好了再說，很怕被梁局長抓住什麽漏洞又擴展出新的問題。

“現在這只小妖解決了嗎？”梁局長問，“我刷新了幾次系統後臺，並沒有發現你今天有降服妖的記錄。”

“……現在，還沒有……”初九頓了頓，“我讓白徹看著他呢，我發現他身上還有不少疑點。”

“所以你這是要給他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？”梁局長瞇起了他那雙不大的眼睛。

“不不不，真相調查清楚以後，我一定會對它依規處理。”初九趕緊擺手道。

“這樣吧，”梁局長從座位上站起身來，“從第一季度的業績來看，你肯定是做了不少工作，你的辛苦我都看在眼裏……”

初九也跟著站了起來，從他的直覺判斷，接下來梁局長要說的話肯定不會讓他覺得愉快。

果不其然。

“給你放個假吧，你放松放松，咱們111局一年也難得休息幾天……”

“……”初九聽出了端倪，梁局長只說給自己放假，可是並沒有說放多久啊，無限期擱置？這是要炒他魷魚的前奏嗎？

“你抓住的那只妖，我會派人去處理，到時候你要配合做好交接工作。另外西城這塊的工作你也不用擔心，局裏肯定都安排好，你安心去歇著就是了。”梁局長踱到辦公室門口，拉開了門。

初九明白，這是讓他滾蛋的信號。

“局長……”他腦海中從剛才開始就是一片空白，實在想不到事情會如此這般急轉直下，他試圖開口說些什麽，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說哪句。

“好了，時間也不早了，早點回去休息吧……”梁局長伸出手掌朝他擺了擺。

初九頹然從局長室走了出來，穿過長長的走廊，走下充滿了年代感的古舊樓梯，擡頭看到一個身影站在樓門口背對著他。

初九走到那人身後，才發現是那位穿著白襯衣羊絨背心的吳秘書，他身側煙霧繚繞。

和吳秘書擦肩而過，初九禮貌地點頭致意。

“小夥子，要不要來棵煙嗎？”吳秘書對行將下臺階離開的初九道。

要是平時，初九肯定會擺手拒絕，可是今天，鬼使神差地，初九竟然轉身回來，接過了吳秘書遞來的煙，“謝謝！”

吳秘書把打火機遞給初九，看著他動作略顯生疏地給自己點上煙，“怎麽臉色這麽差，挨局長批了？”

初九輕輕吸了一口煙，看了吳秘書一眼，後者眼中滿是關切。

“嗯。”初九點點頭，忽然對這位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前輩生出一種傾訴的欲望，“局長，給我放了長假，但是沒說讓我歇到什麽時候，我想我可能是涼了……”

“你知道嗎？咱們局長最在乎什麽嗎？”吳秘書擡頭看著黑藍色的夜空。

初九隨著他的目光望過去，一輪上弦月掛在天際。

不等初九回答，吳秘書接著說道：“梁局最在乎的是局裏那些一線捉妖師的安危，他有時候會給我們講起他當年的事情，那時候他也是叱咤燕京城的一名捉妖師，他們那會兒有個6人的小隊，號稱111局飛虎隊，成立兩三年的時間，就把燕京城的妖差不多都擺平了，那時候，妖們來人間，幾乎都繞著燕京城走……”

初九點點頭，111局飛虎隊的事跡他是聽說過的，如雷貫耳。

“好景不長，飛虎隊的隊員中先後有四人因為工作離世，最後只剩下梁局和另外一名老戰友，他們兩位也因為在行動中受傷都不能在一線工作了，每次說到這些戰友，梁局都會特別特別難過，他老說，要是那些戰友能活到現在，就能見識到很多那會兒想都不敢想的高科技設備，這些設備應用在捉妖工作中簡直就是如虎添翼，不說別的，那會兒連專機都沒有，每個小隊分一只白澤都不夠……要知道那會兒的那白澤就是白澤，也沒有別的技能……”

初九了然，作為捉妖的重要設備白澤也是更新換代過好多次的。

“梁局覺得如今既然技術上來了，就不應該有那麽多捉妖師為了捉妖犧牲自己的生命了……”吳秘書低頭把煙頭按滅在一旁的垃圾箱滅火石上，“你知道這兩年局裏因為工作犧牲和受傷的捉妖師有多少嗎？”

初九搖搖頭，因為工作的特殊性，不同小隊的捉妖師之間一般都互相不認識。

“從去年初到這個月，不算你那兩位入院的隊員，有29人……”吳秘書一臉惋惜地說道，言畢又扭頭看了看初九：“最近出事的那一位，你是見過的。”

“啊？”初九很是詫異，但是他很快反應過來，“難道是東城大隊的……”

吳秘書諱莫如深地點點頭。

“他不是被武城公安局抓進去了嗎？”

“這個本來不能和你說……”吳秘書又摸出一支煙，低聲道，“往燕京送的時候，遇上一場詭異的車禍，當場身亡。”

“……”初九微怔，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這份工作挺兇險的，卻不知道有這麽兇險。

“實際上，妖界的勢力已經通過各種手段滲透到咱們局裏來了，這件事擺明了就是滅口……”吳秘書把煙點上，“這次局長給你放假，一個是讓你休息休息，還有就是希望可以保護你，再有……”說道這裏，他突然打住話頭，“所以，你也別多想……”

吳秘書不說，初九也已經明白了他那一層意思，自己接下來應該被列入了重點調查對象。

走出了111局的大院，夜風拂面而來，微涼漸暖，已經有初夏的感覺了。

初九掏出手機，想給春生打個電話，按下撥出鍵的一瞬又退了出來。

恐怕現在聯系他不是一個合適的時機。

想了想，他給白徹撥通了電話。

“頭兒，我正要給你打過去呢！”白徹的聲音傳來。

“怎麽了？貓妖跑了？”

“沒有，他正和我一起開黑呢……一分鐘前局裏來信，說一會兒把他送到燕子橋去。”白徹的聲音壓的很低，明顯是用手捂著話筒在說話。

“行，我就不回去了，你把他帶出來，我在靈犀胡同北頭等你。”初九道，“還有……”他頓了頓。

“還有什麽？”

“註意安全，不要被別人發現……”初九放下了電話。

O(∩_∩)O

春生悲催地發現自己失眠了。

他關掉所有的燈，把兩層的遮光窗簾嚴絲合縫地拉好，甚至翻出來一瓶紅酒喝了幾口，然而並沒有什麽用。

他躺在床上，就會忍不住地回想起剛才的場景。

“承認你喜歡我……”初九往前邁了一步，鼻尖幾乎就要和春生相抵。

“我不會承認的。”春生偏了偏頭，卻發現肩膀被初九扣住了。

“你不承認我也已近了解到你的心意了，沒想到你還這麽羞澀呢……”初九手上力道加重，壞笑著說。

“你能不能先穿上衣服再和我說話？”春生被他捏疼了，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初九精赤的身體。

沒想到這無意中的一瞥又給了初九發揮的空間。

“還沒看夠？”初九往前挺了挺身子。

春生耳根發熱，用力轉身拜托了他的鉗制。

“我出去一下，很快就回來，等著我啊！”初九坐到床邊，拿了春生的褲子在穿。

“等著我啊！”初九出門的時候又對春生邪魅地回頭一笑。

……

可是他怎麽還沒回來？春生不知道第幾次掏出手機來看時間了。

不會是遇到什麽情況了吧？

“啊！！！”

春生正沒著沒落地胡思亂想，突然院子裏一聲尖叫劃破夜空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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